“宫本，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班主任吉田命令似地说道。
下课后，我抱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办公室。吉田老师正对着门口坐着，在等待我的到来，桌面上放着一张空白的进路调查表。
“宫本，这个是你第几次交空的进路调查表上来了？”吉田老师的质问里带着几分严厉。
“这个……”我支吾着，不知道说什么好，有多少次我也忘了。
“你没有一次不是交空白的调查表上来的，虽然说这并不是强制要学生写，但是你已经是三年生了，毕业的日子转眼就要到来，在这个时刻还犹豫着不知去向的话，以后你所走的路将会幸苦很多啊。”他语重心长地说。
“这个我也明白，”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着，“但是我真的还没想好，我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，却一直不清楚自己喜欢做什么，现在我需要时间去思考我喜欢做什么，在得出结论之前我不会选择一种毫无意义的方式前进。”我不卑不亢地说着。
当然，这不过是面对老师的说辞，我有我想过的生活，有我想守护的人，但我不能自私地起追逐自己想要的。
“难道你连这个都决定不了吗？要升学还是参加工作。”
“抱歉，这个我正在考虑，如果我得出一个结论的话一定会好好地填这个表的。”
“算了，将来的事完全是由你自己决定的，老师我也不过是个引导者，站在长辈的角度上为你担心而已。不过这个周末我要去你们加进行家访，我想问问你父母的意见，没问题吧。”那语气简直跟命令没两样，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。
“嗯，我想没有，这件事我会好好跟我的父母说的。”
“那就这样说定了，你先回去吧。”吉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。
“刚才班主任找你说了什么？”拉开教室门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，我猛然抬头，眼前却空无一人，回过神来，才发现那不过是回忆里的声音，在遇见和以往相似的场景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来罢了。
铃已经不在这里了。我在心中念道。
不经意地扫视了教室一圈，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，或是三两个人聊天，或是专注地学习。有时会觉得周围的一切很陌生，这样的感觉自从铃离开这个班级以后便不时浮现。
静静地看着四周的人们，他们的脸上各种表情，都与我没有交集，仿佛自己是存在于与别人相隔的空间一般。其实仔细想来，以前也似乎跟这没什么差别，只是那时候身旁有人陪伴，便淡化了这种感觉。这样的日子持续有将近一年多了，但我并没有感到后悔。现在的我，不能够逃避。
高中二年级时，铃辞去了学生会长的职务，当了整整一年的会长，也好好地体验了学生会繁忙的事务，由于当初竞选只是一时兴起，冷静下来便少了一份干劲。再说铃真心喜欢的是画画。
虽说这种半吊子的态度我不敢苟同，但就结果来说，我还是感到挺高兴的。
没过多久，铃便转入了艺术班。所谓的艺术班，就是专业课与文化课并行的班级，那里聚集着以艺术学院为目标的学生，对学生进行专门的艺术培训。
铃的梦想是进入位于北海道的M美术学院，但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进入艺术班。在老师、家长和我的劝说下，她最终去了艺术班。于是，从小时候开始延续至今的一直同班的状态，也到此结束。
“没问题吗？”空担心地问我。
“铃很坚强，而且，画画是她真心喜欢的，我想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我是说你。”
听到这个，我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说：“我会慢慢习惯的。”
“习惯……是吗。”空像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次，“是啊，不习惯不行啊。”他轻声感慨道，出神地望着天空。
在那以后，和铃见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，日渐增多的功课，还有铃花更多的时间在画画上，有时候好几天我们才见一次面。虽然我们两家互为邻里，但我不想在她画画的时候打扰到她，便很少去她家。
有时候铃也会拿她的画给我看，向我解释画的含义和灵感之类的。大多数自主创作的画的来源是铃看过的小说，小说中特定的情节在脑海中构成画面，再用自己的手描绘出来，这对于她来说，是无比美妙的事情。
我看着她那些画的时候，就好像看着她所看见的世界一样。她所描绘出来的世界，充满温馨和快乐。我喜欢这一种感觉，每一次看她的画，心中都会感到一阵温暖。
没有铃在身边的日子里，我就像一具空壳一样活着，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，没有任何目标迈向明天，也没有关于那段已消逝的时光的记忆。我不与别人来往，大概是习惯了孤独，不时仰望窗外的天空，发着呆。毫无意义的日子，仿佛一切都已变得没什么所谓，在此之前我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活着，如今已记不太清。
一个人的时候，也常常考虑以后该如何，但终没有明确的答案。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未来，都令我害怕，原因很明显，那就是终将降临的离别。现在的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班，但房子相邻在一起，想看看彼此的时候，随时都可以去对方家拜访。但是，上了大学以后呢？我不可能跟铃一样进入艺术学院，参加工作的话更不可能陪伴在她左右，那么我们将面对的，将是痛苦的抉择。
我不会说“留在我身边”这样任性的话，铃是有翅膀的人，而我则只能站在地面上看着她高飞。有时我也会埋怨自己的无能，我不像铃那样。内心有强大的支柱支撑自己前进。对于我来说，真正重要的，只有家人和铃而已。如若不能守护住这个，大概生活也变得黯淡无光吧。
“既然未来无论怎么选择都是痛苦，那么干脆就别去想吧。”每一次犹豫不决时，我就如此欺骗着我自己。
就这样，一切没有任何意外地过去了一年多，转眼间，我们已经是三年生了。明年的春季，也就是毕业之季了。
“你要选择什么，我们不会干涉你，但希望你多为自己的未来想想。”老师离开后，母亲温柔地对我说。
“直树，我们对你从小开始便一直没有给你强加任何束缚，现在找不到目标不要紧，但你始终要面对选择。要记住，任何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逃避不了痛苦，是男子汉的话就应该去面对它，当决断时须决断。”父亲在一旁严肃地说。
“父亲，母亲，我明白的，”我缓缓地开口，“这是我自己的事，我一定会自己处理好的，请相信我。”
“那我们也就不多说了。”父亲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。
“要加油哦，妈妈我会支持你们的。”母亲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。
“谢谢。”
穿过庭院，我来到了铃的家里。
“晚上好，我是直树。”
不久，门便开了，雪见阿姨出来了，“晚上好，直树，快进来吧。”她热情地招呼我进去。“铃在房间里。”走进门以后，她说道。
“不好意思，在这个时间打扰，铃现在应该在画画吧。”
“别这么说，对于铃来说，你肯定比画画更重要，好了，快去吧。”说罢，她轻轻推了我一下。
我来到铃的房门前，敲了敲们，“铃，是我。”
“来了。”里面传来铃的回应，旋即打开了房门，“进来吧。”铃脸上有几分意外。
走进房间，便看到正对着门的画架，画板上是还未完成的画，地上散落着画笔和颜料，书桌上还散乱地摆着书本。
“真的很努力呢。”我在心中不禁感叹。
“不好意思，房间有点乱……”铃有点害羞地说。
“没什么，看到你这么努力，我感到很欣慰。”
“什么嘛，口气像长辈似的。”
接着是一阵沉默，我们彼此对视着，一脸认真地看着彼此。
“坐下吧。”过了一会儿，铃先开口了。
接着她四下张望了一下，然后尴尬地说：“不好意思，地上没什么空位了，不介意坐床上吧？”
我看了看地上散乱的样子，轻轻点头。
“真是罕见呢……直树主动来找我。”两个人坐在床沿。
“嗯，今天晚上是有话想对你说，所以才来打扰的。”
铃摇了摇头，“我感到很高兴哦，这不能算打扰。”
“其实呢，有件事想要告诉你，希望你好好听我说。”我郑重其事地对铃说，并认真地看着她，“之前我一直没办法做出决定，关于未来我应该走向哪里，一想到毕业以后我们不得不面临分别的现状，我就痛苦不已。所以我一直在逃避着这个问题。但是——我也想像你那样坚定地往前走，不管前方有多少痛苦，我都会勇敢去面对。我一定会努力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，所以我决定了——毕业后我要去工作。”
“是这样啊。”铃有点寂寞地说，她勉强地笑着，“那太好了，我们……也只能这样子吧。”
我沉默着，其实问题我们都清楚，终有一天将降临的离别，对于这些年来形影不离的我们是多大的打击。
但我们已经不可以再那么任性。
其实内心的想法是彼此都清楚的，正因为明白我希望她坚持自己喜欢的，她才不会放弃画画；而正因为我知道她可能因此而犹豫，所以我才会支持她坚持画画。也许因为这些，我们各自都受到了伤害，但我并不在乎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不受伤的道理？若能在前路上描绘出一片晴朗的而苍蓝的天空，这又能算什么呢？
“呐，直树，现在的我还在考虑那个的事。”铃看着面前的画架说，“我在想因为这个，我们一步步远离彼此，对于我来说，这个真的有那么重要么，如果真要在两者中选其一的话，我肯定会选择你。”
“别说傻话了，拥有自己的喜好可是件珍贵的事啊。再说，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，一旦有时间，我会马上跑去见你的。”
铃将头倚在我的肩膀上，“但是还是会担心啊。”
“对你自己没自信？还是对我没自信？”
“说不清。”铃轻轻地回答。
“即使分开了，只要心连结在一起，我们不也是如从前一般吗？”
“话虽如此，我想珍惜现在这样的时光。”铃转过来，双手抓住我胸口的衣服，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，没有防备的我不由得向后倒去，摔在软软的床上。
“这样子太没防备了，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思春期的饥渴男子哦。”我开玩笑道。
铃用力抱紧了我，“没关系，直树的一切，我都接受。”
我同样用力抱紧了她，轻声地说：“那样的事留着吧，现在只想就这样抱着你呀。”
“今晚就呆在这里吧。”铃说。
我吓了一跳，“没关系的吗？”
“这个是我的愿望。”铃轻声说。
我在心里想着叔叔阿姨和父亲母亲的想法，不过，真的不想放开啊……就这样吧。
“会原谅我们的吧。”我说。
“笨蛋，他们早就这么希望了。”
“是吗。”我笑了笑。接着严肃地说：“呐，铃，不要为了我而放弃你该前进的方向，不然的话，我会一辈子内疚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虽然知道，但果然比起画画我更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“所我以不是说了吗，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，只是见面的机会少了一点而已。而且，总有一天，我们都会步入社会，各自有各自的工作，那个时候我们不也是很难一直在一起吗？所以也也许是个好机会，让我们习惯这样的事。只要心中存在着对彼此的思念并相信着彼此，我们一定会有长相厮守的那天的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我会忍耐到那天到来的。”铃轻声说。
我抚摸着她的头，“是我们一切忍耐哦。”
“说的也是，我们。”
早上醒来时，发现铃趴在我胸口，安静地熟睡着。
“好轻”我想，趴在我身上的铃出乎意料地轻，也许是我太过大意，以前竟不知道铃是如此地纤细。
我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，铃还没有醒，我就这样看着她的睡脸。这个时刻我是何等的幸福，自己所爱之人就在自己的身边，安逸地睡着，伴着清晨才阳光和悦耳的鸟语，这样美妙的时刻，如果我们能够一直保持就好了。
是的，如果，我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悲伤，还有多久，还有多长的路，我和铃才能够如希望那般到达幸福的终点呢？
“铃，直树，起床了哦。”楼下传来雪见阿姨的喊声，打断了我的思考。
“铃，起来了哦。”我轻轻地摇了一下仍未醒来的铃。
铃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起身，一脸还没睡饱的样子，一边似呓语地说：“我昨晚趴在你身上睡着了吗？”
“是啊，就像新婚夫妇那样。”
铃的脸红了起来，睡意从脸上退去。
走下楼时，雪见阿姨正准备着早餐，恭介叔叔则坐在餐桌旁看报纸。
打过招呼后，我有点尴尬地坐在餐桌边，不知道说什么。
“昨晚睡得怎样？”雪见阿姨像平常一样温和地问道。
“很舒服。”我紧张地应着。“那个……我和铃，没关系吗？”
“我们什么也不会过问的，放心吧。”恭介叔叔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淡定地说。
“很久以前就和你父母讨论过这回事了呢。”雪见阿姨说起以前的事，“我和恭介结婚的日子和你的父母是同一天，在那之后不久，我们四个在聚会的时候谈起孩子的事。我们都希望两家人的孩子能够一直在一起，作为我们友情的延续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。现在你们两个不正是像我们希望的那样么？所以以后也不要放弃，要一直在一起呢。”
我和铃对视着，我们的感情，一直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连接在一起。
“谢谢。”我微笑着道谢。我们前进的路上，一直都有人在守护着我们，见证着我们，所以我们以后的路，也一定不会是孤单一个人。有家人的陪伴，也有家人的祝福，不管是怎样漆黑的道路，我们也能够坚强地走向大家所期待着的终点，我如此相信着。
在那之后，我们依旧保持着那样的日子：铃专注于画画，我则如平常一般上课，放学后去河边发呆，和空聊天。铃还是会拿着新作来和我分享，偶尔我们也会出去约会，买东西，喝咖啡。
我的三年级生活就如此反复着两种模式：有铃在的时间，没有铃在的时间。当然，后者居多。
时光飞逝，春季已经到来。今年的樱花开得很灿烂，淡淡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缓缓飘落，校道上铺满了尘埃落定的花儿，像走过铺着粉色地毯的路一般，让人颇感浪漫。
据说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……
我突然想起在某部动漫里面出现的一句话，同时也涌起看那部作品时相同的无法释怀的悲伤。
樱花开得如此灿烂的季节，迎来的是我们的离别。
“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呢。”铃不无感伤地说。
“是啊，我们所要走的路，也都决定好了呢。”我抬头望了望飘着几片薄云的天空。
“难得樱花开得这么漂亮，我们却不得不面临离别。”铃满脸惆怅。
“也许正因为悲伤，樱花才开得如此漂亮，是想弥补一下我们吧。”
“是吗，”铃突然停下脚步，站在原地，缓缓地说：“原来这样想也可以。”接着她笑了，忧伤地笑着。
我转身走向她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，“傻瓜。”我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伤心的时候不要笑，看了会让人心痛的。”
铃埋首在我的怀中，小声地哭着。
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早上，我来到学校后那小河旁，一如既往地走向小桥附近。到达的时候，空正躺在草地上，仰望着天空。
“哟，今天怎么来了？”空转过头来，平静地问。
“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，今天刚好有事想跟你说。”
“不管怎样，首先先祝贺你毕业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在空身边坐下。
“不多陪陪你女朋友吗？以后要各奔前程了，就在放假的期间好好地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吧。”
“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，不过今天铃有事要处理，我不方便陪在她的身边。而且，即使再怎么珍惜她，我也不能把你落下，毕竟你也是我重要的朋友。所以我想来好好跟你道别一番，以后可能便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来这里闲聊了。”
“朋友……吗？真是一个好词呢。”空笑着说。
“以后休息的话还是可能过来看你的。只要你还在这里。”我说。
“在的哦，只要我还没等到想见的人。”
“……究竟是谁让你等待了那么久，又苦守无果呢？”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“是啊，我想差不多该告诉你了。”空从地上坐了起来。
“诶？你肯说了吗？”我还以为我没有机会知道了。
“没错，现在的你应该可以了。”空说，“我说过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，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。但是……”他站了起身，径自往前走向我的影子，而后踏了进去，“用说的话太麻烦了，还是用简便一点的方法来叙述吧。”空缓缓地融入影子里。
“要怎么做？”我默念道。
“这次和以往控制身体的方式有点不同，我会进入你的意识，然后你和我的意识可以合为一体，然后，你会看到我的记忆。”
空的声音在脑海中响动。
“那么开始了哦。”
我仿佛坠进了梦中，眼前一片空白，随后开始有类似碎片一般的画面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闪过，意识仿佛正飞往一个入口。
在那里，空的故事开始了。
（上部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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